Sky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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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衍生|蔺靖】浮世清欢(完)

全文3W字完结,以前的产物,虽然很久不写楼诚了,但是还是存个档吧。

原角色属于他们,OOC属于我,望食用愉快。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1.

蔺晨,琅琊阁少阁主,自幼“威名远扬”,说其人潇洒不羁、风流怡得,原以为自己会逍遥快活自在一生。一辈子东撩撩西惹惹,送与这家的美娘子折花一朵,又为那府的俏佳人作画一幅。

不舍真情。

直到他去了一趟西北,本无其他,拿人钱财,忠人之事。

怪就怪在,他偏偏在路上多瞧了一眼,只一眼,对上了一双冷冽不服输的眉眼。

看打扮是个富家人士,就是如今有点儿狼狈,状似被山贼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既然有缘,蔺晨心想,那我就帮帮你吧。

他飞身从树上飞下,手中折扇一合,一起一落之间,贼人应声倒地。

潇潇洒洒,纵使常被父亲评他华而不实,亦不曾改的风格。

转过身之时,还不忘耍个帅,撩起了因打斗而散落的一缕发丝,还有时间将折扇展开,赋予胸前。只是他没有听到任何一句感谢的话——萧景琰刚刚拱起手欲言,一阵发昏,在蔺晨面前晕倒了过去。
“喂、喂、喂——”蔺晨反应极快,连忙闪身接过了他,双指在脉搏上一搭,行医本就是他所学,也算小有成就。

会昏过去大概是连夜赶路、精神紧张所致,倒是并无大碍,睡一觉就能好了。只是——

他的脉象有些紊乱,让蔺晨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醒了?”萧景琰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客栈内了,他环顾四周,只有一位白衣男子关切地瞧着他。萧景琰也不是傻子,立明局势,当即翻身坐起,抱拳作礼。

“萧七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诶诶诶——你给我好好躺下,你伤还没好完全,又这么拉扯伤口,不要命了啊!”

像是印证了他的话语一般,萧景琰左肩的刀伤阵阵拉痛,纵然经历过战场的百般洗礼,萧景琰身上也是肉长的,还是会疼,况且他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他不由得捂住伤口,却一如既往的倔强,不肯在旁人面前发出丝毫示弱的声音。

“真是的。”蔺晨微微一叹气,上前制止了萧景琰的动作,呵道,“别动。”

他轻轻地将萧景琰的衣物解开,果不其然,仔细包扎好的伤口有渗血的迹象。瞧着萧景琰有些紧张的神情,蔺晨却了然:他给萧景琰用的是琅琊阁最好的伤药,见效快,只是需要看护得比较严密,经琅琊阁少阁主亲手调养,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不过这人昏迷了一天,也该到了换药的时候了。

蔺晨不说话,认真着手上的动作。

萧景琰也不说话,安静地配合着他的动作。

直到蔺晨将最后一下包扎好,像是对自己做出的造型颇为满意一般,骄傲地一拍手:“好了!”

萧景琰动了动身子骨,大喜:“谢谢先生——”

“你这个人啊,怎么何时何地都一个样。”

“啊?”

“谢谢先生来谢谢先生去的,烦不烦。”

“呃?可先生并未告知与我名讳。”

“该说你什么好,重点不是这个!”蔺晨一扶额,心说这公子哥到底哪儿教出来的,一板一眼,没趣得很。

萧景琰思虑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出了问题,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便抛诸于脑后,不再烦恼,一本正经的:“那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改日萧七得空,必当上门拜访,叩谢恩情。”

他正经得很,蔺晨连头都没抬:“蔺大。”

“……”一听就是个假名字。

他胸腔中憋了一口气,正欲言,却见着蔺晨笑吟吟地望着他,萧景琰如恍然大悟般,这蔺大与他的萧七,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人早就看出来了,却逗他呢。

萧景琰闷闷:“先生误会了,祖上姓萧,而我又是家中七子,便取了这个名字,着实不是我欺瞒先生。”

皇七子萧景琰,幼时曾经被皇兄皇姐们称为小七,如此一算,论个萧七也无错。

蔺晨没有说话,依旧如之前那般神情,只是一双眼眸似乎是要看到萧景琰的心里去一般,凌厉如鹰。

不知道怎么的,萧景琰突然觉得,在他面前,自己仿佛毫无秘密。

——说笑了。将这荒谬的想法压下心去,到底是他欺瞒在先,他向前一拱手,依然是本本分分的:“蔺先生若不愿言明,我也不强求,只等先生愿意告知我的那一天便可。”

2.

微微开着半扇窗,一丝凉风吹入,他的头发披散,素面白裳,瞧不出一点富贵人家的感觉,却透着一股清风俊秀的美意,真真是应了那句词: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蔺晨一大早来到萧景琰的房间,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他稍一眯眼,折扇一合,打到了美人的头上。

疼是不疼,却叫人回魂。

“想什么呢?”

“……”这位蔺先生叫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不过他说的没错,萧景琰确实是在想事情,他收到父皇的一旨密令,令其不携带亲信,一人快马返京。事出突然,虽然有些疑点,但他也无暇细思,抗旨不尊之罪名,他担不起。只是他回京的路上,已多次遇伏,这条路线被人透露了出去。经过多日奋战,身上也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大堆,前几日一战,他早已不济,若不是遇到蔺先生好心相救,他必死无疑!

只是这蔺先生也不知道是何许人士,寻常人见他遍体鳞伤又孤身一人,自然早就怕得去官府报官,再不济也会问上一两句。而蔺先生也不惊,也不问,每日除了负责他的一日三餐,就是帮他处理伤口。多时则闲聊几句,却闭口不提他的身份,也不追问他的伤口。细思之下,也是有问题得紧,只不过萧景琰却不曾怕过——倘若蔺先生要他的命,当时不救他便可,或趁他功力不足、无力反抗之时便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更关键的是,待在蔺先生身边,就算不言不语,他也有种莫名的心安。

来传旨的确实是宫中的赵公公,像是有真的十分危急的事情一般。萧景琰有些两难,他知道,他不该怀疑父皇,可如此一番下来,他的心中也有自己的一番计较。

突地,一双手在他面前摆了摆:“呆子,想什么呢?”

“……”对新的外号有些诧异的萧景琰扯扯嘴角,“先生怎得来关心我了?”

“你这两天总是莫名其妙地看着窗外发呆,怕你魔怔了,不过——”蔺晨拉长了音,故作苦恼状,“没想到我这双手对你的吸引力比这折扇还大。”

“咳。我只是在想,我该往哪里走。”

“这有何难,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地大物博,还没有一个容身之所了?”

“先生,你误会了。我是在想我该走哪条路去京城。”

“……”蔺晨少有地卡壳,他清咳了一声,“走官路吧,大路人多亮堂,山贼不敢追你截你的。”

没想到一下就被他看出了心中的顾虑,萧景琰不免一声感叹,只是据赵公公传,父皇的密令是走小路,如此这般更改,倘若被父皇知道了……

不等他想太多,便听到蔺晨在旁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想什么呢,你的命重要还是别的重要?况且你如今有伤在身,不能再快马赶路了,如若是你家里有事,也必定会谅解你养养伤的。”

见着萧景琰错愕的眼神,蔺晨一拍胸脯:“罢了罢了,看你这么怕,我送你去就是了,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能伤到你的。”

萧景琰哭笑不得,蔺晨只当他同意了,丢了句早点休息便飘飘然离开。也罢,有些事情他需要查清楚,而且蔺先生说得没错,他有伤在身,因养伤而晚归几日,父亲总不能治他死罪。且刺杀皇亲国戚,也是一个重罪。

跟蔺先生同行,也不错。

蔺晨一路以伤口为要求,勒令他坐着马车赶路,尽是走的官路大道,客栈也都是选的城里的。萧景琰虽然急,但是见沿途百姓安康,亦无小道消息传入传出,也稍稍安下心来,遵了医嘱。

等到京城之时,已是三月过去。萧景琰与蔺晨在城门口拜别,一路交谈甚欢,萧景琰早已将蔺晨当做自己的至交好友。

萧氏是皇姓,他家是大家,而又有七子甚至更多,况且又自幼习武之人,他的身份,非靖王萧景琰莫属。

蔺晨眼睛促狭一眯,琅琊阁知晓天下事,自然对皇家之事涉猎些许,如今发生在梅岭之事依然。蔺晨轻轻地叹了口气,目送着萧景琰离去的背影,他的目光也不复之前的玩闹。

前路凶险,萧景琰啊萧景琰,不知你能否度过此劫?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1.

目光中渐渐见不到萧景琰的身影,蔺晨才吹了一个口哨,不多时,琅琊阁用来传递消息的白鸽飞来,蔺晨取下信纸,匆匆写下:靖王已抵京。见着信鸽沿着路飞了回去,他才收了目光,凝视着城门之内。

百姓一个接一个地入城,言语神态间似是不知这轩然大波——是啊,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不过是逆贼被判决,避免了一场战乱。他们生活安康,高兴都来不及,又何谈其他?

萧景琰在说出他叫萧七之时,蔺晨已经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便让琅琊阁取了张七皇子的画像前来,左右对比相差不多,就是真人比画像更好看了些。不知道为何,让老阁主知晓了他的动作,一纸飞鸽传书前来:切记留住靖王殿下!勿让他此刻到达京城。

简简短短一句话,无论蔺晨再飞信几次,老阁主那边都无回应。蔺晨平时虽然爱玩乐,也知晓现下事态的严重性,他爹虽然平时不管他,这要求绝对不是闹着玩儿的,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爹才会这么紧张。

朝中的大事,无非便是赤焰军那一件了。

只是这工作可不轻松啊。萧景琰有心往茶馆里钻,探听消息,亏得他早已安排好,每个地方的住处、茶馆、街铺,凡是能传递消息的地方,便都是他们琅琊阁的人,他们俩在每个镇上落脚的时间不太久,倒是未露什么端倪。

只是绕了段儿远路,也不知这位靖王殿下猜到了没有。

蔺晨叹了口气,舒展了舒展筋骨,眼下已经是日落时分,入京的大门已经早早关闭,像是隔绝了萧景琰与他的联系一般。他从始至终没有告诉萧景琰他的名字,却待他如至交。靖王淳厚,眸子里也写满了毫无心计,如今靖王殿下已抵达京城,怕不得与当今圣上有何冲突。

且说靖王他刚刚入京,就见到府中家兵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靖王殿下!您可回来了,列将军都已经到了,他说您早就起程了,我在这等了好多天,终于把您盼来了!”

瞧这小仆一脸慌张的样子,萧景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想到绕这一路,列战英都比他早到了。靖王觉得事有蹊跷,他走时安排列战英守好城门,而如今战英都被调回——萧景琰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然而事情未详,他不能乱,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何事如此慌张?你慢点说。”

“殿下!不能慢啊!祁王殿下!还有林家,赤焰军——他们出事了!”

“陛下说祁王殿下联合赤焰军谋反,证据是悬镜司提供的,证据确凿,如今祁王殿下已经被压入天牢了!

“谢将军领令去协助赤焰军,却说赤焰军有谋反之意,他们拼死抵抗才将赤焰军全数击杀,谢将军回来之时还重伤。

“而赤焰军——无一生还!”

听他讲了一半,萧景琰已经是气上心头,赤焰军的大家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也是知根知底得很,要说赤焰谋反,他萧景琰第一个不信!如此一来,他连衣裳都顾不得换,径直入了宫。

萧景琰进去了三日夜夜,蔺晨便在城外等了三日三夜。

直到宫中传来消息,靖王萧景琰被禁足三月思过。蔺晨才悠悠地舒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活着就好。

他转身。

“回去吧。”

2.

“你这病才刚好一点,却偏生还要到什么东海来,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蔺晨执扇轻摇,似是在抱怨什么。

“别吵,你都要把他吓醒了。”梅长苏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孩子,他似乎正在做着什么噩梦,额头中渗出了些许冷汗。

飞流,是他们这次东海之行发现的一个十岁多的孩子,心智却不全。他独自一人待在荒无人烟的山上,刚刚被蔺晨救下,脉象紊乱,受着风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一直在胡言乱语。不得已,蔺晨才施针让他睡下,只是他睡梦中也不安稳,只有缩在梅长苏的怀中才安然一些,看得梅长苏一阵心疼,料想是这孩子遭了什么大事。梅长苏将他揽在怀里,一下下为他擦着汗。

马车突然一顿,蔺晨与梅长苏对视一眼,还未等这两人谁开口,黎纲撩了帘子进来,瞧他们二人一眼:“少阁主、少帅,是……靖王的兵。”

车马中二人神态各异。

萧景琰……没想到再次遇到他是在这个时候,蔺晨心下一紧,翻身出了马车,空中只留下一句:“黎纲,护送你们少帅回去,正好这马车里不许人说话,无聊得紧,我去拦着点靖王殿下。”

黎纲一惊,在后面叫了几声“蔺少阁主”,却无人回应,这下追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看了梅长苏,又看了看马车外,还是梅长苏摆摆手:“算了,随他去吧。你也知道,有更吸引他的事,本来就留不住他。甄平也在,我无碍,还是先把飞流送回琅琊阁请阁主医治一番更为重要。”

萧景琰此次前来所为并非公事,带兵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因此,所有的兵马都被他支到了几里之外,蔺晨寻得他时,他正望着东海出神。

如同那日一般,蔺晨将双手在他眼前一晃。

萧景琰瞧他一眼,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蔺先生。”

“哟,小七啊,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了啊,你也是来东海玩的?”看出了萧景琰的情绪低落,蔺晨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故地重游罢了,只是忆起上次来东海之前,挚友还在,跟他约好了一事,只是世间万事万物,如今已物是人非,不免有些感慨罢了。”蔺晨并未搭话,关于萧景琰的事情,蔺少阁主虽然不是最清楚的,也能排在一二。好在萧景琰也没想等他回话,“先生,请恕之前我隐瞒了你,我姓萧,名景琰,并不是什么萧七。”

“我知道。”蔺晨何其聪颖,自是知晓自己这三个字所带来的后果。只不过此时此刻,此情此情,他只想护住萧景琰,如果可以,蔺晨甚至想拥他入怀,告诉他,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不能。

萧景琰回过味来,瞧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份猜疑和震惊:“……你知道?

“那上次救我之事,是先生故意设计?莫非本王晚归京城,也是因为你有意拖延导致?”

蔺晨点头,又摇头。

“不全对。”

“呵——我说为何赤焰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所经之处,百姓皆无异样,如今想来,怕是你早就安排好了!”

萧景琰也不过少年心性,又知当为知己之人欺瞒自己,气上心头来,手边没有配剑,径自赤手空拳的也要打上去,蔺晨不闪不避,任他发泄。萧景琰红了眼,不运内力,打到习武之人身上也不过尔尔,蔺晨懂他得很,自从赤焰一案之后,无论是在京城靖王府,还是在其他地方,他都强撑着一副倔强的样子。当初祁王为太子时,宠爱他许多,靖王府也曾风光一时。如今祁王失势,墙头草急转,大都依附到了誉王、献王之流,如此一举,倒是也让他看清了朝堂之中的人性,虽是不忿,却也收敛了许多个性,除却原则仍在,赤焰一案怎得都不松口,失了帝宠亦不惧。只是到底压抑得太久了,他想找个借口宣泄一番,而蔺晨出现了,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任他打闹发泄。

待到萧景琰打得累了,他才执住那双手,顺势将萧景琰抱在怀中。这是他想做了很久,却不能做的事情。蔺晨轻轻地拍着萧景琰的肩膀:“别怕,无论什么情况,都有我在。”

在蔺先生身边永远都能讨得一丝心安,哪怕这人曾经欺他骗他,萧景琰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

“蔺先生,我不怪你。

“只是我怨自己,为何没能陪在皇兄、林叔、小殊身边,为何没能提前知道,阻止发生的这一切,赤焰军七万人已不在,皇兄自尽于天牢,上天何其残忍,忠臣烈子留不住,而却为何又要留我一人独活!”

“萧景琰。”蔺晨的声音反而很平静,“你明明知道,你阻止不了。”

“我……”

“祁王殿下、林帅、林少帅,以及七万名赤焰军,他们在天有灵,哪一个想要看到你现在这般自暴自弃的样子。

“事情既然已经铸成,再纠结于此也无济于事,你要记得,这世间没有后悔药,过去已经不可改变,能改变的只有未来。”

萧景琰仍然有些疑惑,蔺晨像是安抚他一般,拍着他的背,又顺着靠近了萧景琰一些,耳语两句,萧景琰一惊。

蔺大公子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从从容放开他:“酒乃消愁好物,今日算你幸运,来,我请你。”

他们俩从日落时分饮到定昏之刻,夜幕已深,人烟稀少,放眼四周,也不过他二人还在开怀畅饮。蔺晨给了足够的银子,让这里的老板再置个店也足,小二放下心,便舍他二人在酒馆之中,自行离去了。

一来,萧景琰酒量不太好,二来,忧愁之事缠身。蔺晨面不改色喝下第三坛酒的时候,萧景琰已经醉了,他酒品不错,也许是从小受着太傅教导的关系,萧景琰不吵不闹,还比平时多了一副乖巧的样子。

除了拉着蔺晨一直讲故事,从小时候讲到长大,从小七讲到靖王,从萧景禹讲到林殊,有时哭,有时笑。只是他萧景琰的故事之中,偏偏没有他蔺晨。

蔺少阁主有些嫉妒,下次这家伙再醉酒之时,必得让他日日夜夜都只系着他一个人才好。

“先生——”他醉醺醺的,语气中还剩了些哭腔,撩得蔺晨心神一动,只听萧景琰紧紧地抓着蔺晨的手说道,“以后莫再欺瞒于我了。”

“好。”蔺晨应下了,却知这个要求,他永远无法守诺。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而他蔺晨此生,偏偏亏欠萧景琰一人。

“一言——为定。先生若再骗我,我可再也不想见到先生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蔺晨想。可未等他回应,身旁的人已经沉沉睡去,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放。

——也挺好。大不了再让他打一顿出气吧。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1.

蔺晨回到琅琊阁的时候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阁中上上下下称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几个熟悉的八卦,问了他几句,他不说,惹得阁中人一阵猜测,再调笑他也闭口不谈,只嘿嘿地傻笑。

不过大家也因此猜测到了,完了完了,风流成性的少阁主不知道栽到哪个大家闺秀身上了,瞧,人都傻了!

梅长苏听到这传言,惊得一咳。而此时此刻,传闻的男主角正坐在他面前。自从东海回来之后,飞流是好很多了,日日夜夜跟着阁主、黎纲、甄平,还有面前这个不靠谱的蔺少阁主一起学习武艺,他是个练武奇才,几个月下来,就把武艺练得差不多,跟琅琊阁里的弟子相对打渐渐占了上风。也认识了在琅琊阁里的人,怪就怪在,当初捡他回来的人是蔺晨,而飞流偏生怕蔺晨怕得很,若非必要,绝不纠缠。与此相对的,便是黏梅长苏黏得很,一口一个苏哥哥叫着,嘴儿甜如蜜。

也不怪飞流如此大的反应,蔺晨百无聊赖,每日除了给梅长苏换换药号号脉,就是听听关于萧景琰的故事,逗逗飞流。

这不,今日他又来找梅长苏讨故事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何况当梅长苏还是林殊之时便被各个老师夫子称赞天资聪颖,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若到这程度了,他还瞧不出来,岂不是负了林府少帅之名号。

只是,大家闺秀……景琰?梅长苏努力的使自己的神色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奇怪,尝试了好多次还是失败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梅长苏有些微妙的感情。

蔺晨才不管这些,得空就找赤焰旧党们聊聊天谈谈心,无非也就是为了套出点有关萧景琰的消息,不过,黎纲他们本就在京城待得不多,对萧景琰也是传闻中的居多,哪能比得上梅长苏这位从小便跟萧景琰一起长大的发小熟悉。这不,他才天天来给梅长苏换药号脉,顺便聊聊天。

等到终于完全教会了飞流熙阳决,又同他比试几次,确定他把内功心法都记熟了,有能力护长苏安稳了,蔺大少爷才蹲到阁主的房前,一动不动地瞧着门框。甚至把刚出门的蔺阁主吓了一大跳。

蔺晨神秘兮兮凑过去:“爹……”

“知道你想去。”蔺大阁主头很痛,这不孝子在他面前叮叮当当明里暗里地说了好几次,无非是为了那个靖王殿下,话都不想再听他多说。如今梅长苏在琅琊阁,他在坐镇,又有飞流和甄平他们在旁,左右无事,不如放这小子去野几日,毕竟他知晓梅长苏的计划,就算满打满算,他跟那个靖王心灵相通,也没有几日共同的日子可以过了。蔺阁主头都没抬,一挥手:“去去去,去你的京城,找你的七皇子去,别在我面前烦我,还打扰长苏治疗!”

“爹,不愧是血脉至亲,懂我!”

琅琊阁主朝他扔了一卷书:“滚滚滚!”

“得嘞!”

蔺晨谨遵父命,麻利地滚向了京城。

2.

靖王府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这是靖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唯一不清楚的便是他的身份。只有几个靖王亲信见过他,一袭白衣,笑意吟吟,名字也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只道叫他蔺先生,来寻靖王殿下庇佑的。不过他是靖王殿下的贵客,也没人去深究其他,列战英私下去查探过,未果,观察几日,见他确实与殿下无害,又知晓他是当年萧景琰的救命恩人,便也放下心来了。

就连萧景琰,一开始在自己的房间看到蔺晨出现在他的房中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若不是知晓眼前这人的身份,他就要喊府兵过来了。虽然他如今不受宠,靖王府也是王爷规制的,防守不可谓不森严,而蔺晨却没有被侍卫发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进来,看来这防卫还不够严格,还是让战英重新训练一队人吧。

列将军领命的时候还未曾见过蔺先生,自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靖王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有令,照做就是了。

而蔺大公子不知道自己这一出现给萧景琰和靖王府兵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只是悠悠闲地躺在房梁上,跟房梁下的萧七少爷玩儿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咳……”最后还是萧景琰忍不住先出了声,“蔺先生,你这到访的方式,有些奇特啊。你又不是旁人,想要来我这靖王府,托人通传一声便可。”

蔺晨装得可怜兮兮:“我是被我爹赶出来的,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只有你一个朋友可以依靠了。”

萧景琰不为所动,瞧着他,蔺晨翻身飞了下来,将凌乱的发丝随手一拨,继续绘声绘色道:“小七啊,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从山上跑下来的!”

“编够了没有。”

“当然——够了!”瞧着萧景琰的神情,蔺晨乖乖地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只是他委屈极了。明明是听他爹的话,叫他滚出去,还累死累活地教了飞流那小家伙一套武功心法,每天追着他练功,就是为了能早日跑出来,也没说错啊,怎么景琰就是不信呢。

“那蔺先生这次来找我有何事?”

“我无家可归。”

“别闹。”

“真的。”

“……那我给你找个地方?”

“我爹赶我出来的,我不能被他发现。”看着萧景琰怀疑的目光,蔺晨又补了一句,“真的。”

“暂且信你一次,我靖王府虽比不得二皇兄、五皇兄的府邸,安排个人居住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没问题!”蔺晨兴高采烈,只要能同床共枕,莫说一个要求,哪怕十个八个、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要为他办到的。

“我总是蔺先生蔺先生的叫你,烦不烦。这么久了,先生还不肯告诉我一个名字?”

蔺晨一拍额头:“忘了。”

迎着萧景琰的眼神,如若他手中有佩剑,准下一秒就刺过来了,保不得一剑穿心,蔺晨想。

于是,他抓过萧景琰的手,在他手心中细细绘下一字,一笔一划,整整齐齐,萧景琰念了出来:“晨?蔺晨。”

“诶,景琰叫我何事?”

“本王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之前说我们熟的不是小七你吗。”

“……”萧景琰没有再说话。

蔺晨还是住了下来。

住在靖王萧景琰的寝殿,内阁。

偌大的靖王府,怎么可能容不下一张床,一个外来居士怎么可能轻轻易易跟靖王殿下同床共枕,蔺晨想,这么多年,我堂堂琅琊阁少阁主终于失策了一次。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1.

梁帝因赤焰一案与萧景琰素有隔阂,对靖王府不宠不管不问,萧景琰也是个无心于权势的主子,正乐得自在。

蔺晨喜好玩乐,总是给靖王府里带来许多乐趣。他认识的人不多,便也只去那么几个地方,去练武场指导指导列将军操兵练武,起先一众的武将对这来历不明的人来指手画脚自然是心有不满,偏偏靖王殿下还不管他,由着他胡闹。

靖王殿下忍得,可他们忍不得。这不,联合起来,要跟人家蔺先生比试比试,美名其曰切磋技艺。

身为琅琊阁少阁主,蔺晨的计谋可是比这些武将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去,只消看一眼,便知道他们内心的想法,左右无事,也权当消遣、活络活络筋骨,蔺晨应下了。

“你们出三个人,我给你们三次机会,碰到我就算我输。”

蔺晨一言一出,惹得军队众人议论纷纷,饶是列战英也不由得一惊。靖王操兵有奇招,这几年他们出征的地方,虽非百战百胜,他人也讨不了好,胜绩一多,如今回到京城,不免有些松散,即便如此,他们之中的武功高手也不是寻常人士可抵挡一二的。更何论只是碰他一次而已,蔺先生未免也太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有些年轻的士兵已经蠢蠢欲动,他们相顾几眼,从人群中钻出一个小伙子:“我来!在下陆行止,请蔺先生讨教。”

其余士兵已经将兵器库搬了上来,陆行止是用棒的,自然是挑了他最合适的武器,蔺晨挑挑拣拣,最后只选了一把轻剑,掂量几下,微微叹气。不愧是兵家之人用的兵器,对他来说,都太重了。

二人对立站开,相互一行礼,做好备战姿势。陆行止先出招,舞过棒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向蔺晨冲去,陆行止一直以速度闻名,行军之中还未有人能快过他,在战场上一般担的是侦察兵的军职。

可他面对的人是蔺晨,如此破绽满满,也只能欺负欺负些毫无准备而又面临突袭、武艺不精的新兵罢了。如若碰上些自幼学武的将领,怕是几下就被别人拆穿。萧景琰安排他做前阵侦察兵,倒真是最好的安排。萧景琰这人行兵带军打仗,自有他独特的方式,因人而异,着实令人钦佩。

虽然心里想着这些问题,蔺晨还是未曾松懈,陆行止见他一动不动,心下暗喜,正飘飘然时,却发现目光之中没了那抹白衣,忙停下速度来戒备。他的防御姿势还未摆好,便感受到背部一阵猛击,抽身回护——来不及!一瞬之间,蔺晨便从背后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夺了陆行止手中武器,棍棒一舞,直抵他咽喉。

一招制敌。这些习武之人也并非痴傻,高低立辨,只是陆行止眼神不忿,似乎是有话要说。刚刚在备敌之时,蔺晨的眼睛余光早就瞥到了前来观战的萧景琰,靖王殿下从头到尾都看了进去,瞧他也没有一副想出来打破局面的样子,蔺少阁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手中战利品高高举起,大声喝道:“连我都碰不到,又如何保护你们靖王殿下!”蔺晨这一句话,堵住了陆行止想说的话语,学艺不精便是不精,如今是府中比试,是可以争辩一二,若他日靖王有难,难道对方还听你解释不成?靖王的军里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拎得起放得下,当下几人跪下,齐声道:“多谢先生指点!”

唬得萧景琰一愣一愣的。

蔺晨装作正经地点点头,嘱他们再练便可,转头便跑到萧景琰面前,一脸邀功的模样,萧景琰听着练武场传来的声音,看着这些英勇的汉子,也不由得一笑,打趣道:“没想到你操兵还有这么一手啊,他们这马上就唯你命令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借了靖王殿下的势罢了,你的府兵人虽比不上誉王、献王府上的多,却贵在忠诚。我这两天看下来,这些将领都是真心追随于你的,恰是一幸。”

“是啊,本王之幸。”

他二人相谈甚欢,萧景琰的目光亦不知何时追随着了蔺晨,他想,与先生相遇,也恰是我之一幸。

列战英发现,自从这位蔺先生来了之后,靖王殿下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似乎不再被赤焰一案束缚,他看向蔺晨的目光中又多了些钦佩。作为赤焰旧部,列战英也清楚,赤焰军不会谋反!如此一来,怕是碍了什么人的路……这些话想是可以想得,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只是赤焰一事牵扯众多,他这位主子重情重义,把赤焰的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列战英看得,也劝不得。如今他已经是明面上最后一个支持赤焰军的人,皇上谅他情深义重,也只做了禁足的处罚。他亦不知如何,情感方面想央求靖王替赤焰洗涮冤屈,理智上他也知道,这并非易事,靖王这性子,只要能安稳度过下半生便可,只是从那日以来,害得萧景琰整日心神不宁,失了往日的神奇。

——幸好来了位蔺先生,模模糊糊间,列战英看到了以前无忧无虑的靖王的影子。

2.

前朝传来了两个消息:册立太子、西北来犯。

琅琊阁的探子比在靖王府等候的府兵更早知道这个消。纵观朝堂局势,成年皇子就那么几个,得圣宠的更是寥寥数人,太子人选无非是献王或者誉王。

而如今云南穆府镇守边疆,京城有巡防兵驻守,赤焰军被灭,如今守着西北的将领节节败退,才不得不向宫中发急报求助,而此时此刻,尚在京中能即刻领命出征的将军,也仅此一人而已。

蔺晨摇摇扇,早早就收好了东西,待着靖王回来,琅琊阁左右无他事,他也就不回去捣乱了,不如陪在萧景琰身旁,守这国泰民安,也是他萧景琰所愿。

果不其然,靖王带着他一队亲卫兵回来的时候,各个脸色都不好。

列战英没沉得住气,语气中有所抱怨:“皇上册了二皇子为太子,却让我们靖王殿下出征!那献王当真是纨绔无能、贪图享乐,也不知——”

“战英!不得无礼!”

列战英一扭头。

萧景琰没有继续多言,吩咐下去:“陛下赐我五万大军平乱,战英,你带几个将领去调兵,还有传信于驻扎在西北城外有三千精兵。行止,你领一匹快马先行,去与李将军汇合。其他人传令下去,整军备战,近日内启程,奔赴西北。”

“是!”

瞧着他们听令有序地运作,萧景琰放下心来,余光一瞥,发现了在旁看戏看得认真的蔺晨,忍不住一皱眉,看他一眼,示意他过来。

“嘿,怎么了,景琰这是想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他没皮没脸的时候久了,萧景琰也不放在心上,“我今天受了皇命,赴西北平定战乱,此战凶险,先生还是早归吧。”

“放心放心,这个我早有安排。”

“那便可。”

“我早就去募兵处报了名,成了你的帐下兵,这次我陪你一起去。”

“什么,胡闹!行军打仗之事,岂能由你随意玩闹?”

“你知道我的武功,寻常人何尝能近我的身?”

“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有武功就可以躲避的,如今西北那边大乱,蔺先生还是早日归家的好,若是先生怕令尊怪罪,我派亲信随你回去替你解释就好。”

“重点不是这个,小七,我也是大梁子民,如今西北有敌来犯,保家卫国,是每个子民应该做的事情。况且,我早已经报名成功,资料他们已经收了,难道你靖王殿下还想去要来毁了不成?”

“——你!”萧景琰一甩袖,蔺晨巧舌如簧,他说不过,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放心。”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蔺晨走到萧景琰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是说不出的认真,“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你奋勇杀敌便可,不必为我担心。况且我在你身边才放心,免得你又被人暗算,处处受伤,我的医术——可不是我自夸啊,治治伤还是没问题的。”

萧景琰眉头紧锁,没有回话。

三日之后,靖王萧景琰奉皇帝之命,受封征西大将军,任主帅,同副帅中郎将二人,共领五万兵马,出征西北。

蔺晨作为靖王府幕僚,随兵同去。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1.

“报——”

“柔然军驻扎城外八百里,暂时没有动静。”

“再探!”

“是!”

探子依令退下,萧景琰、蔺晨与几位将领聚集在军帐之中,反复研究着兵力分布图,神色难虞。

就连蔺晨这次都没有说话——本来依他靖王府幕僚的身份是无权参与这战术讨论的,在西北的这三个月以来,柔然将领乌氏多次奇兵突袭,亏得蔺晨与萧景琰反应迅速,或凶或险,都一一化解。蔺晨还曾领了一队人突袭柔然大军右翼,扰乱了柔然军,令梁军取得突破机会。军营之人,并无太多心计,见他这人,英勇无畏,屡出奇招,有将士之才,更是靖王身边人,有时有些想不通的困难也便去求助,久而久之,几位将军觉得次次相求未免麻烦,直令他以军师身份参与讨论,效率多有提升。

柔然军队本想在一个月内攻破西北防御,然后大军直下,直取京畿。奈何急攻不成,粮食供给不足,近日才撤军,要重整军鼓。

虽然柔然外表上是撤兵,可是军帐中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是十分凝重,放不下心来。

“这次柔然兵力猛了许多。”镇守西北的李长风将军说道,他之前被一纸调令派去凤华谷看守这军事要地,如今柔然状似退兵才刚刚归来,“柔然领兵的将军乌氏也是我的老熟人,近年来柔然每次出兵都是他带领,只是他这人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只有柔然兵多才敢打,因此,我守城也不算太难。只是这次,柔然兵出兵井井有条,乱中有序,懂得何时进、何时退。经属下几日打探,得了些消息,柔然军怕是请了位高人助阵,只是他的身份着实探不清。”

萧景琰点点头,只听身旁副将军也补充道:“可他身旁并未出现什么人,这人必是乌江心腹之人,隐藏极深,也定是柔然此次与往日不同的原因。若能查探出这人身份就好了,如果他不在,柔然军定会少上许多助力。”

听的蔺晨心头一动,心中暗暗思量。

“既然如此,也急不得一时,令各军戒备,我会派人再探,柔然军随时可能会再来,不得过于松散,你们先去歇着吧,蔺晨,你留下。”

几人对视了一眼,各自领命下去,房中仅留了蔺晨与萧景琰两个人,他们俩相望,却谁都没有说话,蔺晨气定神闲,到底还是萧景琰先沉不住:“蔺先生,你不许去。”

蔺晨知道他留下自己的用意,却坏心眼地故作惊讶:“景琰啊,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了,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刺杀。”

萧景琰面上一赫,是他关心则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蔺晨心中自有计较,却不能明确告之于他,也不点破,微微笑着转移话题:“如今柔然已经开始退兵,军事不是那么吃紧,不若景琰陪我去看看这边的风景好了。”

赏景?萧景琰疑惑地瞧着蔺晨,得到后者肯定的目光。几番思量,萧景琰勉勉强强地答应了蔺晨的要求。

于是,一袭白衣的蔺晨跟一抹玄色长衫的萧景琰,悠悠然地在小城镇里乱转。来到西北已是三月有余,却因战事原因,未曾好好看看。听了蔺晨的话,萧景琰褪了军装,换了便服,他俊朗的样貌中更添了些书卷气。

这里的百姓都是些受战乱残害的百姓,战争早期,能逃得都已经逃了,留在城中的,都是些因各种原因不得不滞留的,自然比不得京城中人繁盛,一条大街上也没有多少个出来做生意的人。萧景琰看在眼里,痛在心扉,怔怔地盯着冷清的街上出神。突然,察觉到肩上被人一拍,也无他人,他想都没想,看向了蔺晨。

“发什么愣呢,既然不想看到这番景象,那只能看我们的了。”

萧景琰握了握拳,掷地有声:“我萧景琰,定会平定乱世,让大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让所有城、乡、村、镇的人不必再受这战乱之苦。”

靖王殿下铁骨铮铮的汉子,蔺晨瞧着萧景琰的神情,似乎又被他吸引了些,他不似平常的皇室贵胄,眼神中是真真的疼彻,他是倾心为百姓忧愁的。如此一想,还未等蔺晨再开口,便有人打断了他们。

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一个小姑娘,小女孩手中提了一个篮子,怯生生地唤着他们:“公子哥,买个花儿吧。”

他们这儿是最接近战场的地方,生意不好做,若不是为了生计,他二人也不会见到人便苦苦央求。萧景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道了声别怕。,看都不看,从怀中掏出银子,塞入老人的怀里,老人接过一看,大惊,突然拉着小姑娘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谢过公子、谢过公子。”

萧景琰赶忙去扶,如今这情形,这等大礼,叫他受得一阵心痛,又不能言明。只是跟蔺晨一人抓着一人的衣袖,将他二人扶了起来。

小姑娘泫然欲泣,萧景琰心存不忍,转身欲抽离,却被老人复而抓住,将一篮探到他面前,萧景琰摆摆手:“不必了,这些花你拿去再赚些钱吧。”

“公子恩厚,小老头今生难忘,只是如今,你瞧这街上冷清,哪还能有人呢。还是公子收下,也算我还了恩情。”

小姑娘也在旁边看着他二位,萧景琰有些为难,他又摸了摸全身上下,然而一片空白,正在伤神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钱袋。

是蔺晨的。他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于心。萧景琰接过钱袋,将袋中银子倒出,又全数置于小姑娘的手中,才接过篮子,爷孙二人又是千恩万谢,才将将离开。

蔺晨瞧着萧景琰这副神貌,也失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他牵牵萧景琰的手,只轻轻道一声:“走吧。”

自那日归来,萧景琰便昏迷不醒。

起先蔺晨只当他是累了,而当他睡了一夜却叫不醒的时候,蔺晨才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只好先封锁了消息,只有几位副将得知了这个消息。

蔺晨第一时间搭了萧景琰的脉象,他的脉象与常人差别太大,蔺晨又经过几番查探,才确认萧景琰这是中毒的迹象,只是何时中毒、中的何毒,他一概不知。

如今三日过去,蔺晨站在萧景琰房中,急得不停踱步。想他蔺晨自讳天下第一的蒙古大夫,如今却连心上人是被何所害都不知晓,他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起,除却陪在萧景琰的身边,他竟什么都做不了。

除此之外最着急的便是那波副将们了,柔然军就在八百里外,时刻都会出兵,威胁镇中安全,而如今主帅无法坐镇,无疑是对士气极大的打击。每日的战报繁多,如今情况紧急,也别无他法,只得越权,几位副将把不太重要的文件处理了,好在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他们无可定夺的事情。

他们每天都会轮番地来萧景琰帐中询问,只是每日得到的结果都是蔺晨的摇头,有些脾气暴躁的,竟忍不住在军帐中骂骂咧咧,道这下毒之人不得好死。武将粗鲁,顾不得旁人感受,蔺晨听上一分,心里便更愧疚一分。

如今想来,萧景琰唯一的可能便是是那日同他一起出去的时候才出事的,而他就步步随在萧景琰的身旁,为何萧景琰出事,而他却完好无损?昨日同副将们商讨之时,李长风曾提出这个疑问,几位平日里同他不熟的副将看他的眼神几乎写着怀疑。而他一句话,却点醒了蔺晨,堂堂琅琊阁少阁主,该是书尽天下事的性子,却只因为萧景琰的突然昏迷不醒,一时乱了思绪,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出。瞧着床上萧景琰安稳的样貌,蔺晨有些忍不住,走过去握紧他的手,他有些自嘲,这下栽了。

只是眼神中更添了些坚定。

萧景琰,我定会救你。

2.

他跟萧景琰那日几乎同进同出,如若是被人下毒,那究竟是何时,或者通过何种方式,要知道,他的轻功也算得上武林上乘,若是想要绕过他近身给景琰下毒,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琅琊榜上高人。

琅琊榜本就是他编写的,武功路数他也都摸得透彻,那日并未感受到什么武功流动的迹象,如此一来,几乎可以绝了有人近身直接下毒的可能性。

蔺晨环顾四周,这是萧景琰的军帐,也约莫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二人唯一没有同往的地方,军有军规,如今在军营之中,自然是要守军营的规矩,蔺晨也不复在靖王府那般潇洒自在,规规矩矩了许多。

——可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蔺先生,李将军有请。”传令兵小声说道。

蔺晨挥挥手示意,如今军中诸事都是李长风处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李长风找他,恐怕是出事了。

他出门之时恰巧碰到列战英,列将军带了一小队,正在安置事宜,有靖王亲卫在,靖王安全得很。列战英瞧他也出来了,忙上前打招呼:“先生也是,李将军……?”

蔺晨点头示意,二人交换了一下想法,李长风既然派人秘密通知他们几位,自是有他的用意,当下二人便决定缄默其口,齐齐向李长风军帐赶去。

一阵风吹得蔺晨心下一异,权衡片刻,他道:“战英啊,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你先去,不必等我,有事你们商议即可。”说罢,未等列战英阻拦,他便闪身而去,列战英左右为难,最后还是长叹几声,往李长风军帐前去。

“奇怪……”蔺晨皱皱眉头,明明听到信鸽扑翅的声音了,原来还以为是琅琊阁那边的回信,怎奈却见不到一只。琅琊阁以鸽传信,阁中人自幼与鸽子一同生活,自然对鸽子的习性与声音熟稔得很,蔺晨也不例外。

没想到快速跑了过来也没有发现,只是蔺晨还在疑惑之中,一转身之间,碰到了一个人,抱着一个木盒子,见他突然出现,慌神了一刻,却很快镇定了下来,将木盒子放到地下,用手刨着洞,像是没有看到蔺晨在旁边一样。

看得蔺晨一阵奇:“一行,你做什么呢?”

“啊,蔺先生。”一行是靖王的府兵,这次从靖王府随军而来的,他的武艺不是太强,便做了个伙食兵,照顾照顾靖王的生活起居,他才抬起头看,知晓原来是蔺晨便打开了木盒子,那里面是些燃尽了的香的残渣,“这是靖王殿下的香,近几日来,殿下总说困乏得很,属下这才找了这香,这几日一直点在靖王殿下房中。”

香?……蔺晨上前去闻了闻,然后拍了拍一行的肩膀:“辛苦你了,靖王殿下有你们真是省心不少啊!”

一行嘿嘿一笑,不说话,蔺晨也没管,打了个招呼:“那你先忙,我这还有事,改日再去看你们啊。”

“好嘞!蔺先生再见。”

3.

而当蔺晨哼着小曲踏入李长风军帐之中的时候,便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瞧着大家神情不对,也忙不迭地收了,小跑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哼!”顾隽臣一阵冷哼,他向来看这人不顺眼,却对靖王格外敬佩,在他眼里,萧景琰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蔺晨不过是他带在身旁的小白脸,平时看在靖王的面子上都对他没有好声好气,如今更是鄙夷万分。他想不透,怎么身旁的勇士一个个都要听这小白脸讲话。李长风提出疑问的时候,他就是首当其冲,怀疑蔺晨便是下毒的那个人的一位,可惜蔺晨人缘还不错,响应顾隽臣的也不过一二。以李长风为首的将领,既然尊敬靖王的领军、为人,自然也对他身边的人信任万分。

“顾将军早。”

“你可来得真早啊。”顾隽臣故意加重了早字的音,连声音都不大看得起他。

“好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没有时间让你们玩闹了。”最后还是李长风出来制止了这二人,“探子来报,柔然军正在整军,此次阵势重大,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兵临城下了。”

“我想……”蔺晨皱皱眉头,“已经有人把靖王殿下不能出战的消息传出去了。”

“什么!”“怎么可能!”“是谁!”一群武将听他这一句话,马上沉不住气,蔺晨毫不担心,如果那人就在他们面前,他们便会拔刀乱刀砍死他。

“哈哈哈!”唯有顾隽臣笑出了声,“你这是在先声夺人、贼喊捉贼吗?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顾将军这次成语用得不错啊。”

“好了,顾将军,我想这次蔺晨说得没错,柔然这次是铁了心要开战的。他们军队突袭,破了我军一队侦察兵,必然手里掌握有什么,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靖王这一项了。”

“等等!”蔺晨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派出去的侦察队只有那么几个小队。

李长风却没有停,语气甚至有些沉重:“是靖王府里带来的那一队,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蔺晨攥着拳,一把砸到了桌子上:“可恶。”

他眼前还记得那日靖王府中,与陆行止切磋,那小孩一战不服,后来只要景琰不在,便明里暗里地找他讨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后来功力也精进了不少。在靖王府呆了几个月,早就把他们当成自己亲人一般了,陆行止早于大军出发,蔺晨还记得,那日他晚归,正巧看到陆行止直挺挺地跪在了靖王府前。

他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愿靖王殿下此次出征西北,节节取胜,战战大捷,早日归京。”

陆行止双手举过额际,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蔺晨隐匿在柱后,陆行止没有看到他,也没打算看到他,他牵了一匹快马,夜幕正浓,他趁夜而去,头也不回,如同这战场,万军奔腾,绝无退路。

蔺晨仍记得靖王府里的厨娘喜他喜欢得紧,练练嘱托他要早日归家,回来好吃婆婆的拿手好菜。而如今,他却永远停留在了西北,化作一抔黄土,大抵会永远守护着这一方水土、一城百姓。

“诸位,我有计。”

4.

砰——

砰、砰——

柔然军已经在城下叫阵了三天三夜,然而城门紧闭,没有一个人理他。乌军已经将所有能说的话全部倾诉完毕,叫阵士兵换了一波又一波,已经喊得口干舌燥,但梁军采取不理不睬的对策。

三日下来,乌军的士气都已经开始有所衰竭,乌将军见势不对,也只好祭出了最终的武器,他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军前,敲响擂鼓,大喊道:“萧景琰!你何时竟成了缩头乌龟,畏畏缩缩地躲在城中,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莫非——你已经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了?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怕不是现在已经在找棺材了吧!”

柔然军队一听,也不由得大振,几月交手一来,萧景琰带领的绝对是最难缠的一队人,若真如乌氏所说,那对柔然绝对是一件好事。军中众人齐声欢呼,笑意连绵不绝。

然而梁军却没有出现乌氏意想中的动乱,反而在这时,城门缓缓打开,梁军蜂拥而出,将梁旗分立在两侧,而站在中间的,赫然就是萧景琰。

“废话少说!”萧景琰执了一杆战矛,英姿飒爽,独立于城门之处,毫无中毒迹象,他沉下声,“铁冀在哪?”

柔然阵中出了一个彪形大汉,驾着马走于萧景琰面前,他是乌氏的心腹,也是见过乌氏的“军师”的人,此次萧景琰中毒的消息,是“军师”送过来的,乌氏胆小,验了三天才敢公之于众,而他便不一样,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便劫杀了靖王的一队兵,如今仍然敢直面他,也不过是确信萧景琰中毒,哪怕已经被医好,也没有那么快的时间好彻底,才让他们俩有一战的可能。

萧景琰冷哼一声,也不言语,二人驾马缓缓地靠近,萧景琰在观察,铁冀也在观察,他二人并未轻敌,都在寻找最佳的位置。最终还是萧景琰更胜一筹,铁冀沉不住气,抓住萧景琰一滞的时候就冲了上来,被萧景琰轻松躲过,他驭马快击,一矛一锤战在了一起,他二人且战且退,矛击锤挡,几个来回下来,互有长短,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

此时李长风、列战英、顾隽臣与蔺晨正在城墙上观战,列战英与顾隽臣心急如焚,李长风不动声色,唯有蔺晨,开始认真看了一会儿,后来便找了根柳条玩儿去了,顾隽臣狠狠地瞥他几眼,他也毫不收敛。

顾隽臣有些不可思议:“靖王殿下平日里待你这么好,你竟然毫不在意?”

蔺晨轻笑:“担心什么,我相信景琰。”

这几个月,他在众人面前从未叫过一声“景琰”,本本分分地当着靖王殿下的谋士,他人也未曾深想,如今一声喊来,倒是让旁人质疑,到底是靖王殿下不是注重身份的人,还是这人与靖王殿下如此熟稔?

“瞧,景琰赢了。”

一杆战矛贯穿了铁冀的心脏,将这位柔然大将军笔直地挂在了他的战矛之上,萧景琰高高举起战矛,发出了一声怒吼!梁军见此情此景,深受鼓舞,全军欢呼,从内到外,一声赛过一声的高。

“撤军——撤军——!!”突然之间折了一员大将,军师又不在,乌氏岂敢自己上,慌忙逃窜。

而梁军见着柔然兵仓皇而逃的凄惨模样,更是欢呼得尽兴。

靖王殿下再次被人尊为了英雄。

这位大英雄登上了城墙,几位将军连连上来贺喜,他一一回应过去。而唯独蔺晨背过身去,不肯理他,他试探性地叫着:“先生?”

“哼。”蔺晨甩袖。

“这次是我错了,就这一次。”

“过来。”顾不得旁人的目光,蔺晨一把将萧景琰拽到军帐之中。

顾隽臣有些懵,悄悄拉住列战英问道:“蔺晨到底跟我们靖王殿下什么关系啊?”

列战英耸耸肩,也不知道是说他也不知道,还是说他不能说。

5.

蔺晨一边解着萧景琰的衣物,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后者眨了眨眼睛,状似无辜得很,瞧着他这样的相貌,蔺晨就是有气也生不起来,只得闷头动作,这一战,果然将萧景琰体内的余毒催发了。

且说三日之前,蔺晨一边策划着反击柔然军,一边着手为萧景琰配置解药,原先并不知道萧景琰中的是什么毒,便也无从下手,当日遇到一行,他反而把所有的事情都捋清了。

萧景琰这毒,并不是最近才中的,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次,当时他便觉得萧景琰脉象有一丝紊乱,只是当时第二日便回复了正常,他便以为是萧景琰经过久战,内息不调导致,没有深想。

只怕是在那时,萧景琰便已经被人下了“七日睡”。

这毒怪异得很,可以潜伏很久,需要在中毒的人身边燃香,经过几天,中毒者便会渐渐昏睡,七天七夜之后,无声无息便已死去,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其性命,着实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狠招。

且这毒开始并无显现,哪怕医术高超,断出这毒,不知道以何香催动,依然无法解它。不知该说是蔺晨幸运,还是萧景琰幸运,一行埋藏罪证的时候竟正巧被蔺晨撞了个正着,这药奇,知道他的人也不多,所以一行才敢放心大胆地承认这是何香,他原以为这梁军之中只有他一人懂得。

琅琊阁藏书众多,蔺晨自然也是看过一两点的那个人,他何其聪颖,将症状一联系便明了,搞清是何毒,要解毒就容易多了。

蔺晨细细解过,以毒血为药引,把檀香打成细粉,再把陈皮、丁香打粗粉,将檀香细粉混合于陈皮、丁香粗粉之中,掺入药引,混合而制成一支新的香,插于香炉之中,日日焚烧,七日之后,便可解。

 

“蔺先生。”起初,蔺晨让他们无论柔然军怎么叫唤都不理,李长风应了,传令下去,然而两日之后,李长风还是没有忍住。这几日柔然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激得大梁的汉子一个个都恨不得杀出去,将他们碎尸万段,如果再缩头下去,怕是梁军的士气都要没了。“先生有何见解,如今便不要再藏着了。”

顾隽臣倒是意料之中的样子:“我早就说了,你偏要信他。”

蔺晨少见的没有回话,表情凝重:“明日我会用易容术,扮作靖王殿下的样子,于军前诱骗乌氏。”

“易容术?!你会易容?”

“之前跟家父学了一点,只是近看就有些破绽,所以明日我只能在乌氏看不清的地方,却必须又要让他以为这是‘萧景琰’。”

“此话何讲?”

“据我们推断,乌氏定是掌握我军一个秘密,否则双方势均力敌,他又怎敢轻易出战,只是我听闻乌氏这人胆小,如今看来也是,他不确定这个情报的真假性,便派军试探三日,最晚第三日,他必然祭出这一情报。而如果这情报是他背后助他的那个人给的,而‘萧景琰’又在他面前出现,必然会造成他二人之间的猜疑。”

“我去。”突然,一股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几人闻声回头,又见那人重复了一遍,“此战,我去!”

众人惊喜连连。

“主帅!”“靖王殿下!”“殿下!”

“你不能去!”唯有蔺晨黑着脸,喝止,“你的余毒未清,你上了战场,我可不保证你能不能活着回来!”

“我必须去!”萧景琰丝毫不让,“赤焰一案,我无法为小殊出力,而如今我的府兵就惨死在几百里外,铁冀就在柔然军中,你却让我坐视不理?请恕我做不到!”

蔺晨看着萧景琰身后跟着的列战英,列战英脸上满是愧疚。

“先生,你莫担心。”见着蔺晨只是沉默,猜想他是有些松动了,萧景琰莞尔,乘胜追击,“况且有先生在,我还能有事不成?我信你。”

“随便你吧!”蔺晨一赌气,甩袖出了军帐,萧景琰知他这便是是同意了,便不再多言,与副将们讨论了一日柔然军近日军况,只是晚间,却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瓶药,萧景琰微微一笑,他便是知道,蔺晨是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来!把他吃了。”蔺晨倒了一颗小黑药丸递给刚刚大战结束的萧景琰,靖王殿下从不怀疑他,一口吞了下去,而后又捂着嘴一直咳。

萧景琰抬头咬了咬嘴唇,看向蔺晨的眼神之中有着一丝埋怨:“蔺晨!这药为何这么苦?”

“我也没让你直接吃啊……”无辜被冤枉的蔺晨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手上却已经准备好了茶杯,“来,喝点水!”

然后他便看着萧景琰咕噜一口将一杯饮尽,还将杯子递到他面前,蔺晨又给他加了两杯,萧景琰一仰头,通通喝得一滴不剩。

“好了,你记得香要一直点,我为你做的药量足够了,记得啊,一定要燃够七天七夜,把你体内的余毒清个干净。”

“先生何出此言?”萧景琰不明,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杯盏,“有你在我身旁不就好了。”

“景琰啊……”蔺晨有些踌躇,“我可能,最近要走了。”

萧景琰没有回话,蔺晨在他身旁待得久了,猛然听他要走,竟然有一丝不可置信。

“前几日收到家父来信,说是家里有事要我处理,我不得不走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多挽留了。”话说得冠冕堂皇,萧景琰却一直低头把玩着杯盏。

蔺晨慵懒地斜躺微撑,他想,萧景琰真是越看越可爱。

他从腰间解了玉佩,拉开萧景琰的手,将它塞于萧景琰的手中,并握着他的手,让他紧紧收好。对上后者疑惑的目光,蔺晨一笑,解释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这是由琥珀与魂玉铸造而成,魂玉代表人的三魂,琥珀代表人的七魄,人少了任一魂任一魄都是不完整的。她嘱托过我,此物珍贵,一生只能赠与一次,唯有遇到我爱的那个人时,才能解开。萧景琰,今天我把它赠与你,我的三魂七魄,你且收好了。”

说的靖王殿下面上一赧,郑重地将它收进了口袋。

他说:“好。”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1.

日夜兼程,蔺晨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漠北,他拿着一块写有“谢”字的令牌——在回琅琊山之前,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处理。

赤焰一案牵扯甚广,就连他们琅琊阁也一时无法集齐证据,山上那个白毛怪从刚清醒就策划这事,如今还不是要等。

只不过,不代表一点都动不得。

 

萧景琰此人重情重义,为人正直,尚且年少,原来祁王在世,最宠的便是他这个七皇弟,那时萧景琰也是得过皇宠,曾风光无限,也因此,他涉世未深,本就只想日后祁王登基,他辅其身旁即可,武艺精进、诗词歌赋也肯学,只是那些诡计野史,是他从不肯去看的。

赤焰一案,他只需说一句“儿臣并无此意”,梁帝念在父子情分上,绝不会为难于他,可他不肯,硬是在殿前跪了三日三夜,被罚了三月禁闭,却不松口。

早在萧景琰出战那日清晨,一行的事被他们提了起来,当他被提上帐中之时,还在疑惑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帐中只有三个人,李长风、萧景琰、蔺晨。他们不说话,一行也不说话,只在那儿直挺挺地跪着,看向萧景琰的目光之中,似乎多了一份怨恨。蔺晨看得有些寒心,这人在靖王府还曾与他说笑,帮他偷了厨娘婆婆的面点。而那时候的他,与现在的他,虽是同一张面貌,却又分明不同。

“哼!你可知罪?”李长风冷哼一声,率先发问。

听他一言,一行斜睨李长风一眼,话都没说。

萧景琰也沉默不语。

“你不是梁人吧?”蔺晨悠悠然一句,却惊到了账中所有人。萧景琰不解,李长风讶异,连一直不为所动的一行都瞥了他一眼,但是他一直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他胸有成竹一般,拿着他的小扇子边走边说,“你从小居住在柔然与魏的边境,本来一片祥和,柔然与魏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们那个可汗偏偏不是个安分的主,对吧?”

见所有的事情已被他摸清,一行也就不避不躲,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萧景琰,再也不掩饰,是满满的恨意,一字一句开口:“是!我本来便是柔然人,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变成孤儿!”

“柔然与魏之间,莫非是两年前?”靖王一皱眉,他似乎记起了什么。

“没错!真是没想到,你还记得啊,我们全镇的人都去参兵了,只留下我们这些老幼病儒,明明约好了等战争胜利,我们要一起去别的地方看看的,可他们——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都是拜你所赐!萧景琰!”

萧景琰没有回话,梁与魏建交,相互井水不犯河水,两年之前,魏帝突然向梁帝求助,柔魏一战,请梁帝出兵相救。他二国是友国关系,自当应派兵相救。梁帝有心派萧景琰去,他当时尚未及冠,一腔豪情,自是当仁不让。有他领了三万精兵相助,魏很快赢了战役,举国大庆,来年来梁的使臣都多带了些贡品。

只是如今知道一行是那场战役受害的平民,他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萧景琰微微地低下了头,被蔺晨看在眼里。

“一行啊一行,平时我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愚笨。

“跟靖王相处两年之久,你竟不知道他的脾性吗?

“而且我可记得景琰曾跟我提过,他是在回城的官道上遇见你的,当时你又渴又累又饿,险些死过去,是景琰救了你,还为你安排了一个妥贴的职位,让你可以生活下去。

“况且战争之事,不止你们柔然颠沛流离,魏梁亦然,你却全都将责任推到靖王殿下身上,无非是为你的无能寻个借口罢了。”

一行扭过头去:“若当时知晓救我的人是他,我必不苟活!”

“罢了。”萧景琰拦住蔺晨,微微一挥手,“你走吧。”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情绪各不相同。

萧景琰没再说话,扶住手中的佩剑,径自走出去。

知道萧景琰内心的想法,可有些事,蔺晨比他拎得清楚,他暗暗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装作无事,一边喊着靖王殿下一边追着他出去。

 “先生。”走到无人之地,萧景琰才停下,转过身来,瞧向蔺晨的眼神之中有一丝疲惫、一丝无助,“今日看一行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从来不认为当日出兵是错的,若是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仍会请命,回复魏帝之请,若不出兵,那日遭殃的便是魏民。而柔然若吸收魏军势力,势必乱我大梁。

“且我带去三万兵马,归城之时已折损五千,更多人受伤,没有人提他们。旨是我们请的,父皇因战胜而欣喜,答应了厚葬那些殒难的将兵。

“他们同我同吃同住,去的路上还在言笑谈开,可归来之时,已经是一具具冰冷冷的尸体了,曾见过他们的家属,比之一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今日我见到一行,看着他那种恨我入骨的神情,我却怎么也无法辩解,他不过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难民罢了。

“如若可以,只愿这世间再无战事。

“但我还是要打,我萧景琰不仅仅是萧景琰,还是这大梁的靖王,更是这军队的将军,我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千百年来,万事难全人意,但求无悔我心。”蔺晨握紧他的手,轻轻念道,“景琰,若不想看到这般情形,便想办法改变吧。”

“我——”

“报——”传令兵匆匆前来,打断了二人,“乌军在外叫嚣,说……说将军您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二人眸色一凌,相顾一看,未言其他,同往城门走去。

 

再论蔺晨向萧景琰辞行之后,牵着他给的一匹快马,并未即刻启程。他神神秘秘地走到一间破庙之中,屏息等待,片刻之后,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

“解决了?”蔺晨未回头。

“是!”那人低低头,将一样东西递了上去,那是一行的贴身之物,是他到死都不会丢失的手链。蔺晨深吸一口气,闭眼点头。

“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枚写了“谢”的令牌还有一封密信。

谢?——谢玉?

赤焰军之事,本就是与谢玉有关,赤焰大军便是被他带着军队剿灭的,而他也渐渐取代了林燮的位置,一跃而上,在武官之中官居要职,如今陛下派他镇守漠北,也是搞得有模有样的。

看来,得去漠北一趟了。蔺晨神色凝重。

 

五日之后,漠北驻守的谢军统领谢玉神色大异。昨日深夜,他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他与柔然乌氏联络的密件,如今柔然与靖王在西北大战,这信,赫赫然是他通敌叛国之罪的证明!只是留信之人,什么也没有留,这反倒让他恐慌。

助战柔然军的是他无疑,靖王是如今文武百官之中唯一一个敢直言赤焰一案有疑点的人,皇帝念在父子之情,连处罚都浅了些,单单罚他三月禁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罚他。

如今他谢玉守漠北,云南有穆府相守,京中须留巡防兵,这些都是不能动的。柔然若战,朝中唯一能派的便是靖王,再略施小计,只要引发上次萧景琰遇险之时被种上的七日睡,军医擅长包扎,处理外伤,而对于解毒,尚不如京中御医。七日之内,萧景琰必赶不回京城,如此一来,必能悄无声息地将他解决。

怎知他的如意算盘打空,连七日睡都不能奈何得了靖王,如今看来想要动靖王,得从长计议。

此时,他的心腹来传,乌将军有密信到。谢玉赶紧摆摆手,示意他不再回复,并且将所有的往来信件焚了个彻底。

谢玉暂时动不得,只是稍稍给些警告还是可以的,蔺晨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甚至一句警告、胁迫都没有。依蔺晨对他的了解,收到一封什么都没有,只有证据的书信,谢玉定会做贼心虚,无端端生出臆测,从而达成蔺晨想要他达成的目的。

漠北事毕,蔺晨站于高地之上,直勾勾地看向西北的方向。

——那是萧军驻扎的方向,他的爱人、他的三魂七魄便留于此。

他想。

景琰,别怕。你且一往无前,其他的有我担。

 

2.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识遍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遥遥一路,十年已过。

如今江左梅郎梅长苏已经入京三年,局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太子萧景宣被废,谪居献州;誉王萧景桓谋反,自尽宫中;靖王萧景琰加封,尊为太子。

短短三年之间,朝堂之中形势万变,萧景宣、萧景桓派系的人逐渐都被清除,原本最不受宠、最不受人看好的萧景琰不但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更多了些追随的人,如今已入主东宫,更有位高权重的分量。

而蔺晨,也从南楚归来,还给梅长苏带来一个大礼。

梅长苏还在写着什么东西。他面前这位琅琊阁的少阁主,人虽然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办事却是靠谱的。只是飞流怕他怕得紧,这不,这位刚刚一现身,飞流便不知踪影了。

看到梅长苏一笑而过,蔺晨也不想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一旁的花草,嘴上还唉声叹气的。明明就在京城,还不能见到他的萧景琰,人生啊,真真是无趣极了。

“诶,住手住手——你干什么呢!”梅长苏忙完,才看向他,立马制止了他残害花草的行为。

“你这府邸里花草树木这么多,我不过是借他消愁而已,这么小气!”

“是啊,一草一木皆生命,不能轻易破坏。”

“哟,长苏啊长苏,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啊。”

“不久不久,今天。”

“……下次带你去烧烧香拜拜佛,让你做一个好的教徒。”

梅长苏呵呵一笑。

他二人闹得开心,连轻轻的敲门声都没有听到,大门悄然打开,萧景琰立于门旁,静静地看着门内二人动作。

“太子殿下。”还是梅长苏先回头见到来人,福身行礼。蔺晨听到一转身,嘴角的笑也突然僵住,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到萧景琰盯着蔺晨,说道,“原来苏先生今日府中有客,是本王唐突了。”

“是我的过失,倒是忘了介绍了,这位是蔺晨,琅琊阁阁主。”

“蔺少阁主,这位是太子殿下。”

萧景琰听着,面色阴沉,狠狠地攥了攥身上挂着的玉佩。

被他盯着的蔺晨也是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冲着萧景琰眨眨眼:“长苏,不用介绍,我们认识。”

“琅琊阁少阁主何处此言?本王以前从未见过你,怕是蔺少阁主游历四方,见识人过多,认错了吧。”

蔺晨有苦说不出,只得狠狠地瞪了梅长苏一眼。

他这么多年无法与萧景琰见面,还不是拜梅长苏所赐!看梅长苏忍笑的表情他就知道,这个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这副景象全都被太子殿下收在眼里,本来他找梅长苏也无甚急事,如今又有如此“奇遇”,倒是真的把梅长苏全忘了。他冷笑一声,径自甩袖离开。

“景琰!景琰!等等我!”蔺晨也顾不得梅长苏了,赶忙追出府去。

梅长苏耸耸肩,冲屋顶上喊了一声:“飞流,出来吧!你蔺晨哥哥今日恐怕不会回来了。”

屋顶上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左顾右盼。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1.

自那日之后,蔺晨久居于靖王府,时隔十年之久,他终于再度入住靖王府。

偏殿。

如今京城形势复杂,萧景琰高居太子之位,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盼着他出错,蔺晨自然不能做他的那块绊脚石。偌大的太子府邸,与当年的靖王府有所不同,萧景琰手下几位能干的武将,都已经各赴战场。而如今他认识的只有萧景琰与列战英两个。

列战英看他还认了好久,最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蔺先生!许多年不见,您的伙食挺好啊。”

蔺晨:“……”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说什么,景琰怎么就能一下子把我认出来呢,列将军,太不走心。

一眼认出他来的萧景琰白他一眼,蔺晨一把揽起披肩长发整理,看着屋里并没有的星星月亮,状似无事地笑着。

列战英看了看蔺晨,又看了看萧景琰,双手抱拳,一本正经:“殿下、先生,我还有事,先下去了。”

 

萧景琰气他,他也是知道的,哪有人一表白就消失了十年之久。

在苏府,看到萧景琰腰间挂着他送的玉坠之时,蔺晨突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若不是梅长苏在场,若不是出门便是人潮汹涌的大街,他真想冲上去紧紧抱着萧景琰,不管他在想什么,只想抱着他,哪怕什么也不做,足矣。

“蔺先生,请您自重。”萧景琰推了几下趴在他身上的蔺晨,纹丝不动。

“景琰。”蔺晨闷闷地叫他一声,也不说其他,只是一遍遍地叫着。

——“景琰。”

——“景琰。”

——“我想你了,景琰。”

“蔺晨,你——”话还没说完,萧景琰便被蔺晨拉进了怀里,见到面前之景,他的眼睛突然间睁大,蔺晨吻了上来,萧景琰唔唔嗯嗯地说不出一句话。

蔺晨轻轻捧着萧景琰的脑袋,不敢用一丝力气,却蛮横地在他的唇齿之间相撞,你追我逐,口舌相缠,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不知何时,萧景琰也闭上了眼睛,双手环着蔺晨的脖颈,笨拙地回应着。蔺晨的舌尖轻轻舔舐着,惹得萧景琰一阵闷哼。他多年以来忙于军事、政事,从未尝过男女之情,唯一遇到爱慕之人,还消失了十年,如今才回来。这一吻,他二人像是倾尽了所有一般,不论笨拙与否,都在唇腔之间争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或而双唇相搅,或而你进我退,无关身份,无关其他,只是顺应天性。

他二人分开之际,嘴角还扯出了一抹银丝,蔺晨看着笑声不断,惹来萧景琰一阵怒瞪,赶忙正形,认认真真地帮他擦拭干净。

太子殿下到底怕羞,别过脸去不肯多言,却没有再次推开蔺晨,这倒是把蔺晨欢喜得不得了。

他的眼眶也有些微红,在所爱之人面前,一切心机一切套路便都突然失去了作用般,蔺晨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样,依旧不停地在叫着他的名字。

“景琰。”“……”

“景琰。”“……”

“景琰。”“……嗯。”

“景琰。”

“蔺晨,我在。”

 

2.

萧景琰不再气恼蔺晨了,只是梅长苏的身体条件不容乐观,蔺晨便每日在太子府和苏府之间来回,总归有晏大夫在,梅长苏不会有什么事情。

如今已作为太子的萧景琰更是没有太多的时间,有许多奏折规章要处理,每日游走于各部、朝堂之间,能回太子府陪同蔺晨的时间太少太少,有时突发险情,连回府的时候都已经是月亮高悬的半夜了,弄得萧景琰每次见到蔺晨,都有些愧疚。

蔺晨也只是笑笑:“无妨。”

他所求不多,所爱之人在身侧便可。

于是他们相拥而眠,有时互相亲吻,有时只是紧紧拥抱。

好景不长。

一道圣旨,急召太子入宫。起先蔺晨也并未当回事,萧景琰近几日,左右太子府无事,他便去了苏府,哪知刚刚到,就收到列战英传来的消息,陛下招梅长苏入宫,怎么会如此刚好?蔺晨一皱眉,此事定无如此简单。

“拦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入宫!”

“苏先生他……已经去了。”

来不及了。蔺晨叹了口气,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折扇,良久才出声:“请霓凰郡主与蒙大统领做好准备吧。”

时刻一分一秒地过去,穆霓凰与蒙挚领兵想要直接入宫,却被蔺晨劝阻:“等过午时再说。”

而他本人也并无面上的那般冷静,擦拭了佩剑,又舞了几个剑花,惹得身旁的小厮连连问他:“蔺先生,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他眉眼如画,只是轻笑:“认栽咯。”

手上的招式却又凌厉了些,他蔺晨才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物,萧景琰与梅长苏,一个是他的毕生所爱,一个是他的至交好友,这两人若出了问题,莫说是皇宫深殿,哪怕是九转地狱,他便是也要闯了去。

宫中之人见招拆招,宫外之人精神紧绷。

——终于,钟声敲响。

“蔺先生,宗主跟太子殿下出来了。”

蔺晨才松了一口气,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梅长苏刚刚出宫,便咳出了血,萧景琰大惊,忙要去扶,梅长苏摆摆手,他二人一路无话,生生撑到苏府。而梅长苏一进府便昏了过去,江左盟的各位立马慌了,见着萧景琰接着他,他们便一个个跑去大喊:“蔺先生!”“少阁主!”

“我来。”蔺晨接过梅长苏,没有再说其他,见他眉头紧锁,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言,他快步将梅长苏扶到房间,房门紧闭。

待到日头渐落,蔺晨才从梅长苏的房间中出来,眉眼中尽是疲惫。声音沙哑:“长苏没事了,不要吵他,让他好好休息即可。”

 

等他寻到萧景琰之时,夜幕已深,萧景琰坐在他府后院之中,旁侧是还未盛开的梅花树,他执着杯盏,一杯一杯地饮,似乎已经喝了许久了。蔺晨坐到他的对面,从旁边未开的茶具之中取了杯子,从盅里倒了一杯,辛辣入喉。

“蔺晨。”良久,萧景琰才喊口,不知是被苦酒辣的,还是因为心中感慨,他的眼眶中转着泪,开口也是醉意醺醺,“告诉我,你也知道吗?”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苏先生就是小殊。”

“从十年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但是你也瞒着我。”

蔺晨点了点头,应下。

“呵!”萧景琰扭头过去,“蔺先生,你曾答应我什么,你是分毫都不记得了吗?”

他曾答应他,此生不再欺他,不再瞒他。

注定无法做到。

蔺晨没有反驳,只是学他一样,一杯一杯地喝酒。他喝,萧景琰也喝。萧景琰喝,他也喝。二人把一坛上好的桃花酿饮完。

“先生。”萧景琰有些彷徨,“我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蔺晨握住了他的手:“景琰,别怕。没有人可以左右你的想法,跟从你的内心就好,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萧景琰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而后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歪歪头,眨眨眼:“蔺晨?”

“嗯。”

“蔺晨。”

“嗯?”

“蔺晨……”

琅琊少阁主没再回应,偏头起身,衔住了他的双唇,想说的话都化成了缱绻情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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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1.

蔺晨又被萧景琰打发到苏府来了,这次态度强硬,怎么都不许他回去。蔺晨委屈万分,梅长苏好奇万分。

权衡再三,若是被梅长苏知道了,不止要被他嘲笑一番,更会惹得自家靖王殿下多不理自己几天,于是他仰望星空,信誓旦旦:“景琰怕我卷入皇室乱斗,所以让我来你这里小住几日。”

被梅长苏以十分怀疑的眼光审视了几番,蔺晨依然挺直胸膛。

“说的也是,你就不要让景琰留下话柄了。”

“……”蔺晨一赌气,扭头便走,边走边大声喊道:“飞流!”“飞流!”“飞流!”“蔺哥哥陪你玩啊!”

早在那抹白色闪到苏府的时候,飞流便轻功飞走了,他的体型,隔着八百里,飞流都能认得出来。

只留下梅长苏饮茶,微微叹一口气:蔺晨每次来,飞流都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

 

谁想第二日,就有太子府送到苏府来的礼品,小厮微微一欠身,说这是靖王殿下送于苏府各位的。

蔺晨的鼻子在这个时候特别灵敏,他摇着扇子,乐呵呵的就跑了出来,做了一套礼仪谢过太子恩典,然后取走了唯一的糕点盒。

惹得众人侧目。

但是少阁主没有解答的意思,别人瞧他,也瞧不透,蔺晨正在痴痴地看着糕点盒神游四方。

其他人也赶忙把礼物分了一分,又几送那小厮,嘴上言着谢过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恩赐。

只是最好奇的也还是对蔺少阁主挑选礼物的原因。

他们左顾右盼,推来推去,最终一致地后退一步,留下还在懵逼、于是慢人一步的黎纲。于是他义不容辞,慢慢向着蔺晨走去,深深呼吸一口气,问道:“蔺阁主,你是怎么一眼挑中这个的?”

“哦,我只是觉得他好看而已。”

“……”这话说了白说。

“哈哈哈!”蔺晨甩袖一笑,故作神秘,“因为这是我带过去的啊。”

“……”

蔺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那是他久居太子府,第一次回苏府之时,恰巧碰上了一队来自琅琊阁的暗卫,那是老阁主的护卫,手里提着的自然是老阁主最喜欢吃的糕点。于是明诱暗抢,最终这糕点盒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帮你儿子追追儿媳妇,想来您不会怪罪的。蔺晨做好思想工作,心安理得。

“来,景琰。”萧景琰跨入偏殿的一刻,便看到蔺晨把糕点盒打开,翘首以待。他也不曾怀疑,素手便是一块。

“琅琊阁的美味,怎么样?”

琅琊阁的美味,确实好吃。萧景琰佩服得五体投地。

 

蔺晨瞧着那熟悉的盒子,打开来,取了块糕点吃着,算不上太好吃,却知道烘焙之人用心至深,吃着吃着便忍不住地笑了。

——他的景琰果真如此有趣。

夜深人静,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在太子府的屋顶上跑动,落地无声。蔺晨到处探了探,不费吹风之力地便寻到了萧景琰的寝宫。萧景琰已经和衣就寝,偏偏只占了半个床铺,看着就是为人留了地方的,蔺晨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爬上床铺,长发一扬,不动声色抱着当今的太子殿下。

他们相拥而眠。

 

2.

“报——大渝兴兵十万,越境突袭!衮州失守”

“报——东海水师侵扰临海诸州!”

“报——南楚增兵青冥关外,与南境守军对峙!”

“报——夜秦叛乱,地方督抚被杀!请朝廷派兵速剿!”

“报——北燕铁骑五万,已破阴山口,直入河套,逼近潭州,告急!”

一封封军中急报传来,还未有个头。萧景琰端坐于大殿之上,内心竟生得出一丝凄凉,他瞧着殿下数人你推我挡,气极反笑。堂堂大梁,满朝军侯武官,如今国家有难,军资齐备,钱粮充足,竟然一个办法都想不出,一个主帅都不肯战!

萧景琰听得心烦,连连喝止,然后沉思片刻,道:“守卫北境的尚阳军新败,齐督帅阵亡,军心不稳,朝廷急需一场速胜来稳住大局,所以本宫想——”

话未说完,沈追便已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如今国势危殆,陛下又……陛下又玉体不安,正是需要殿下坐镇京师的时候,万万不可亲出啊!”

“是啊,殿下,万万不可亲出啊!”“殿下万万不可呀!”“东宫乃国之根本,万不可亲出啊!”“是啊!殿下!”群臣附议。

“诸卿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可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梁的生死存亡岂不是比我个人的安危更为重要。”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反驳。

最后却被梅长苏厉声反对,梅长苏听闻此事,急急入了宫,一股脑倒了一堆大道理,言辞坚定,不准萧景琰亲征。

如今京城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坐镇,无论是身份、人心、智谋……为了天下大定,非他不可。

“卫峥通晓水战,派他去东海最为合适。”

“夜秦只是疥廯之患,地方军足矣。”

“至于南境对峙之局。”他微微转身,看向霓凰郡主的眼神里写满了信任,“只有你亲自回去,才能应付局面,避免南楚妄动,不让朝廷腹背受敌。”

霓凰郡主点头应下:“霓凰明白,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其实现在最难的,还是北境。”

她说的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三人相商,将拓跋昊的动机与目的分析了一遍,让他退兵不难,难的只是没有好的主帅可以带领。论速战速决,萧景琰与穆霓凰首先想到了聂锋聂大将军,若他与夏冬夫妇二人同去,拓跋昊绝对讨不了好。

萧景琰沉声道:“现在北燕的问题解决了,那么大渝呢。”

“既然你不能去。”梅长苏心中已有答案,他微微抬头,直直望着萧景琰,“我想……”

“不行。”

“我话还没说完呢。”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带兵出征的。”

“你现在担心的无非是我的身体,如今我身边还有一个好大夫,这段时间他已经帮我调理得差不多了,更何况现在局面,我怎么可能任性逞强,你要相信我。”

“兄长!”穆霓凰不忍,出声反对。

蔺晨……萧景琰看了他二人一眼,默念了几声这个名字,沉思片刻:“好,如果真是这样,你把那个大夫叫过来,他如果当面跟我说你可以去,我就同意。”

蔺晨说,他便信。

 

“什么?不行!”蔺晨一听,没有等他话说完,便武断拒绝,背过身去,不肯再说。

梅长苏苦口婆心:“如今国难当头,主帅一职只有我能胜任,我必须去。”

“马上进入冬季,战场又在北方,你勉强要去,又能撑几天?”

“三个月。”

“我知道,卫峥带来的冰续草不能久存,你把它制成冰续丹了是吗。”

“这不是放弃,而是选择,我已经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长苏了,如果到最后,我可以回到林殊的结局,回到北境,回到战场,那对我来说是一件幸事。”

“三个月过去了,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多留你一日!”

“那又怎样!”林殊喊了出来,“我毕竟是林殊,虽然十三年过去了,可我还是赤焰军的少帅——林殊!”

“我要回去,回到赤焰军当年的战场,我要回去!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下午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还在眼前,蔺晨忍不住一阵苦笑,挚友留不住,爱人帮不了。蔺晨啊蔺晨,你瞧瞧你,当的个什么琅琊阁少阁主,还自称天下第一的蒙古大夫。

当他踏入太子府的时候,却又返回成了以前那般模样,萧景琰已经待他多时。二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萧景琰盯着他,开口有些沙哑:“小殊他可以出征吗?”

“有我在,没问题。”

“——好。”

景琰,抱歉。我治不好梅长苏,也救不了林殊,甚至连你的燃眉之急,都不能解。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1.

“你来了。”蔺晨都未回头,只听得身后的声音,便如此开口。

萧景琰低低嗯了一声,复而又唤他一声,声线却有些闷闷的:“先生。”

“嗯?”蔺晨转头,笑意吟吟瞧着当今的太子殿下,萧景琰也只是看着他,一双眸子深情而又执着,看得蔺晨一阵情动。

“让我抱一抱。”突然兴起,蔺晨埋在萧景琰身上,声音透过衣物传来有些闷燥不清,萧景琰也不想推开他,便任由他动作。

他们相拥,接吻。

而又相顾无言。

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用说,要说的眼前之人都已明了,没有说的也默契地互不过问。

这是属于他们俩之间的故事。

临近冬夜,风一点一点地大了起来,萧景琰只着了单衣,不免有些发冷,可他依然不动分毫。

可有人会心疼,蔺晨看了十分不忍,换了个动作,一把将萧景琰拉入他的怀中,依然是抱着他,不肯放开。

萧景琰被这突然一下吓了一条,一想这有些过分女气的姿势,太子殿下皱了皱眉,推了推蔺晨:“蔺晨,你放开我。”

“这样你不会冷。”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句话,让萧景琰止住了他的动作,也罢。

就这一次。萧景琰默念。

“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话留着你明日走了再说吧。”萧景琰毫不领他的情。

蔺晨嘿嘿一笑,又低头在萧景琰面上落下细碎的亲吻,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一句句的“景琰”落在太子殿下耳中,不免又是一阵脸红,蔺晨情动之时喜欢叫着他的名字,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他,也是一句又一句地景琰喊着,问他何事,又避而不答。萧景琰便不再问了,由他叫着便是。而如今他们脸面想贴,蔺晨故意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炸着,一声声传来,还带着些温热的呼吸气息,弄得萧景琰一阵痒。

于是他也还了回去。

萧景琰微微仰头,一张一合:“——蔺晨。”

蔺晨噤了声,萧景琰抬头望他,眼神中满是胜利者的样貌,连嘴角都微微一弯。见着萧景琰终于笑了出来,蔺晨的心好像也随着他一般沉静了,他也轻笑出声,有些无奈,手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边:“景琰啊,你别叫我,你若再叫我,我怕我是会忍不住了。”

细想才知道蔺晨说的是什么,萧景琰怒目:“蔺晨,你!”。

蔺晨哈哈大笑,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重新按回自己的怀中,如此好的风景,二人便一同赏月。

 

直到天微微亮,蔺晨才放开他,低声道:“天亮了,我该走了,今日可是大军出征的日子,我可不能迟到啊。”

他缓步跨了出去,萧景琰就在他的身后。

“蔺晨!”快出门时,他听到萧景琰在身后喊着,停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只听得萧景琰喃喃自语,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安慰自己,“你要活着,活着回来见我,见母妃。”

蔺晨嘴角一扬:“好。”

他笔直地走了出去,步伐坚定,毫不动摇。

战鼓直击,大军出征,林殊作为主帅,蔺晨作为亲兵跟随。

萧景琰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没有人敢劝他,便陪同他一起站着。

直到日头已落,夜幕降临。

出征的军队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2.

三月转瞬即逝,梁帝病逝,萧景琰即位。

前方传来战报,大渝大军已退,我军却也损失惨重,主帅梅长苏将军为国殉职,手下亲卫军四散,战死战伤不知所踪皆有。

虽是凯旋,将士们的心情都不高,萧景琰也忍痛,好好褒奖众位将士,加官进爵,鼓舞士气。

“咚——”

“咚——”

“咚——”

蒙挚跪拜于萧景琰身前:“奉陛下之命,得众将之力,已将征北驻军和原尚阳军全数整编完毕。请陛下为新军赐名。”

萧景琰面色凝重,轻轻执起了毛笔,细思许久,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片刻过后,“长林军”一名出,以作纪念赤焰少帅及赤焰忠魂。

成为史上令人传唱的一段佳话。

只是唯一让他惊慌的一点,是蔺晨并没有随军回来。萧景琰自我安慰:许是蔺晨在京城的使命已经完成,自行回琅琊山去了呢。

 

蔺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隆冬腊月,大雪纷飞。萧景琰处理完了政事,不知怎么的,他走到了梅园,此刻正是腊梅盛开的时节,花清香淡而远,颜色清晰明丽!萧景琰瞧着一棵腊梅树出了神。

连身后何时多了一人都没发现。蔺晨便这样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在他眼中,人景合一,如诗如画般的美好。

所以萧景琰转身看到他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定魂之后一皱眉,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蔺晨这时候挂不住笑了,赶忙追了上去,边追边喊着:“景琰!景琰!诶景琰你别走啊景琰!”

萧景琰不为所动,蔺晨跑得急了,扯到了伤口,忍不住一声闷哼。

偏偏是这一声叫萧景琰停了脚,转过身。瞧着蔺晨捂着肩膀,一副万分疼痛的样子,萧景琰也是不忍了,快步走了上去,帮着蔺晨查看伤口,还不忘问一句:“怎么搞的?”

蔺晨笑而不语,悠悠然地享受着当今天子的贴身服务,好不乐乎。

于是如今贵为陛下的萧景琰,依然一层一层拆开察看,蔺晨的身上裹着好一块纱布,如今已有一丝渗血,萧景琰看得心急,忙要去拆,却被蔺晨按住:“无碍,不必担心,这样足够了。”

“可是……”

“我是大夫,你还信不过我吗?”

萧景琰剜他一眼,当初信他,任他二人出征,搞得林殊死,蔺晨重伤。这几月他独身一人,想了许多的事情,其实,林殊当初执意要去,他是明白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是形势所迫,也是他的好友必须做出的决定。如若他处在林殊的位置上,也必当不顾身体安危,亦要出征。能战的主帅只有他,如他,如祁王,如赤焰军的千千万万将士、官兵,任一个都不是能看着大梁遇难而心安理得的。

梁的生死存亡岂不是比个人的安危更为重要?

找蔺晨一言,不过是找个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萧景琰叹了口气,轻轻探过蔺晨的伤口,什么气与不气,信与不信,人还在便是最好的了。

蔺晨好像也想到这层了,只好讪讪一笑,眨巴眨巴眼睛转移话题:“瞧,我这刚能跑就出来找你了,结果你还见都不见我,便转头就走,小没良心的!我容易吗?”

这话一出,萧景琰也无暇去想其他了,让他脸上一赫,他是非尚未分明,便自顾自地生着蔺晨的气,还搞得蔺晨如今伤口绽开,皇帝陛下偶而的手足无措:“……先生。”

“景琰。”蔺晨很为受用,一如既往地将他抱住,柔声安慰,“嘘,我知道的,我没有跟你说一声便消失,是我的错,你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次算我过了啊,可不能再找我算账了。”

蔺晨是懂他的,从始至终,萧景琰默认。

“叫一叫我的名字吧?我想听。”

“蔺晨。”

“——蔺晨。”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1.

依梅长苏的遗愿,将他葬在了梅岭。萧景琰加班加点,将几日的奏折处理完,如今宫中安稳,他便起了心事,赴梅岭,祭旧友。

蔺晨自然是要随他前往的,这几日萧景琰忙得晕头转向,每每一回寝宫陪他聊上一两句便睡着了,有时还坐着直接睡了过去,害得蔺晨不得不帮他处理,打水给人擦了擦身子,发带解开,衣物褪尽,然后把萧景琰抱到床上去,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蔺大阁主心里苦。

如今总算是有了空闲,本想着便是微服行访,萧景琰不愿干扰太多人,也不愿太多人扰他,便安排好宫中事物,独独跟着蔺晨,秘密出宫,只告诉了几位亲信大臣。

几日的连续工作到底还是伤到了他,如今坐于马车之上,路途颠簸,摇摇晃晃,萧景琰斜靠着蔺晨,眼皮沉如灌铅,几近睡过去。

蔺晨无奈,铺了一层被盖在下面一点,坐在马车的最侧边,伸伸手将萧景琰扶下,让萧景琰的头枕着他的双腿,让萧景琰睡着得更方便些。

萧景琰迷迷糊糊:“麻烦你了,先生……”

“无事。”蔺晨轻声回答,却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那人一阖眼,样貌便像睡过去一般,他也不恼,瞧着萧景琰几根发丝撩到了鼻子一侧,忍俊不禁,缓缓将那些头发拨开,将他们服帖地置于耳朵之后。

自从这几日加紧时间赶着批阅奏折以来,萧景琰已经好几日没睡过一场好觉了,哪曾想在这颠颠簸簸的马车,反而睡了个踏实。萧景琰瞧着在旁边跟小二讨价还价的蔺晨,微微歪头,想:莫非是因为先生在身边?

却见那厢已经搞定,蔺晨笑吟吟地走向他:“哟,醒了。”

萧景琰点点头:“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蔺晨欲言又止,思虑片刻还是决定转移话题,“我们在此歇歇脚,翻过这座山便是梅岭了,我随意点了些东西,你先吃着垫垫,路上没有别家了。”

对于蔺晨的话,萧景琰还是比较信任的。

果不其然,蔺晨点的各个都是萧景琰爱吃的菜,当他看到这菜之时,都忍不住露出了钦佩的目光:“先生费心了。”

蔺晨瞥他一眼,笑意渐深,取了杯盏,倒了两杯酒,自己执了一杯,轻点桌沿示意,萧景琰忍俊不禁,眉眼一弯,拿着杯子去碰了碰蔺晨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再度踏上马车,又走了一个时辰多,终于到了梅岭。

这是七万多赤焰军罹难的地方,萧景琰面色沉重,上前几步,跪下郑重地拜了三拜,以祭奠赤焰的七万亡魂,才去寻林殊墓。

蔺晨在后面看着,他一直都认为,萧景琰会是个好皇帝,可自从梅长苏走之后,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人们见到他,都畏畏地喊一声:“陛下!”可他连龙椅的四周都倚不到,许是如他现在的处境吧。

萧景琰正在一面笑着,一面与林殊“叙旧”。等到他讲完,欲起身之时,蔺晨才上前两步,紧紧扣住了萧景琰的手,十指相扣。

“蔺晨……”萧景琰低头看了一看,有些讶异。

“长苏啊,我总说我只认识梅长苏,不认识林殊,你却说若我认识林殊,一定会与他交好。”蔺晨没有理萧景琰,自顾自地说着,“我认识了林殊三个月,你不悔你的决定,我便不悔我的。”

“景琰有我。”

萧景琰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着他,圈得更紧了些。

“景琰。”良久,蔺晨才开口,“去琅琊阁看看吧。”

“好。”

 

2.

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天微微亮的时候赶到了琅琊山。琅琊阁果不负其名,青山绿水,云雾缭绕,连萧景琰看了都忍不住赞叹连连。蔺晨见爱人这副样子,更是洋洋自得,负手上山。

惹得一阵惊奇:“少阁主回来了!”“少阁主回来了!”“少阁主回来了!”

萧景琰便看着一人从自己面前走过,然后万分惊叹,并且以非常快的速度跑了上山,边跑边喊,在他耳边留下了一连串的回音。

“……”

“我们阁里的人,比较随性洒脱。”

于是他们也见识了这般随性洒脱,蔺晨与萧景琰慢慢走上琅琊山顶之时,已经有许多小厮、学徒,趴在门口看了。

“嘿。”蔺晨快步几下,拿了扇子在领头的几个头上一拍,“看什么看,没见过我啊,今天工作做完了吗?书看完了吗?就来凑热闹。”

那人一阵委屈:“少阁主,我们不是来看你的,你我们看了多少年了,我们是来看美人的!”

萧景琰捂嘴一笑。

这话说的让蔺晨更是不忿,他眉毛一扬,又跑了回去,拉起了萧景琰的手洋洋自得:“美人是我的。”

“没救了没救了……”“切……”“少阁主也栽了……”萧景琰听着那几个人一面说着一面笑眯眯地散了,有点儿不知所措。

“没事,别管他们。”蔺晨看着萧景琰,“他们只是好玩罢了,我从来没有带人回琅琊阁。走,我们回房间。”

于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入住了琅琊阁,还住在了少阁主的房间,同床共枕。

体贴着圣上舟车劳顿,蔺晨什么也没做,他二人只是相拥而眠。

翌日,当萧景琰睡醒之时,已是日上三竿,蔺晨早已不知踪影,他闻声去寻,看到的便是如此一般风景——山巅之上,白衣如雪,执剑狂舞,轻如飞燕,腕际一搭,剑指苍穹。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出神入化,美不胜收。

萧景琰从未看过蔺晨如此舞剑,一时惊怔,躲在树后,忘了出来。蔺晨却早已发现他,一闪身,萧景琰的眼中便没了他的踪影。帝王一怔,连忙四处寻他,身后一阵风吹过,等回神之际,萧景琰已被抵在了树上,而他正在寻的人一脸得意地贴着他,单手撑在树干之上,另外一只手拿着扇子,微微挑起了他的下颏。

他们交换了一个深吻。

萧景琰眼眸一眯:“蔺晨。”

“嗯?”他尾声一扬,勾得萧景琰一阵动情,许是不在宫中的缘故,他大胆了许多,微微仰头,又凑上去,一吻便退。

“嘿,你小子!”蔺晨挑眉一笑,得到了萧景琰一个不服输的眼神,他二人立刻打闹在了一起,刚刚收拾好的头发都已散乱,衣物更是不用说。

“蔺晨。”萧景琰忽然开口,蔺晨应了一声,然后轻轻抱住了他,听他说,“蔺晨,谢谢你。”

“夫人何出此言?”蔺晨依然不正经。

一句“夫人”自然是受到了萧景琰的一阵拳打脚踢,闹得蔺晨连连喊“夫人饶命”。萧景琰怎么可能停止,逼得他喊了声“景琰我错了”才肯罢休。

“昨日我见你在琅琊阁的样貌,与你在宫中十分不同。”闹罢,萧景琰才想起正事,“甚至有时候我在想,将你留在我的身边,到底是对是错,你不该囚于朝堂之中,”

“谁让我遇到了你。”蔺晨面上十分认真,声音却还有些飘飘然,“认栽咯。”

“先生,我……”萧景琰鼓足勇气般,念了他。

蔺晨一指抵住他的唇,气音落在他耳边,止住他后面的话:“无需多言。”

萧景琰偏不,他眉毛一扬,挑衅地看了蔺晨一眼,嘴角的笑意噙不住,一字一句,故作一本正经:“蔺晨,我需要你。”

“……”蔺晨深呼吸一口,直接把那人拉回了房间。

三日之后,二人离开琅琊山,奔赴京师。江湖中少了个琅琊阁少阁主,朝堂之中多了个蔺国师。

天正十一年,梁元帝治下有方,河清海晏,百姓安康。十月,梁元帝逝,皇太子萧庭生即位。

“舍了大好河山随我,景琰可曾后悔?”

“有你即足。”

二人在马车上谈笑风生,他们向着琅琊山的方向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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